尋我啟示

尋我啟示

呂曉瑩(中國深圳)
2011年4月

我已不完整了許多年,只是一直懵然不覺。好似一條珠鏈斷開了,散落的珠子灑了一地。運氣好的話,能找回來大半;運氣差的話,便只剩得一條穿珠子的線,似失卻魂魄的軀體。

我這人,倘若有90歲壽命,此刻也已過了三分一。然而因為隨性,多半是活一天算一天。誇我的說這好瀟灑;看不慣我閑雲野鶴的人說我些什麼不是,我也不大理會,確實是沒有什麼時光可耽擱在別個人的眼裏嘴裏。

初時,我還以為自己夠撇脫,夠自信,耳能不聞,目能不視。漸漸地,大概感覺到自身越來越纖弱,似一塊用了經年的磨刀石;漸漸地,又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,於是將一切責任推卻至年紀老大、生養育兒子等等。肉身不濟常令我叫苦。從前年輕,不需咬牙也能遊刃有餘。可是如今,有時我需要撐著桌椅才可站立,筋肉牽扯得累了。

活了那麼多年,多少收集了一些處事為人的道理。可是用在自己身上,卻不大靈光。有一句話叫作「心有餘而力不足」,我時常用這句話來做擋箭牌,敷衍了事。原來,我敷衍的不是別人,其實是我自己。

那一天,是2011年《活命基本功》做經絡調和的第一堂課,做任督二脈的調和,於我裨益良多。正正是那一天,驀然驚覺肉身何故如此不濟?因為我找不到根;因為我似身無依附的浮萍;因為我似一個笨蛋。

過往上了不少課,看了不少書,喊了不少口號,作過不少儀式,然而僅意識接受,身體未接受。不明白身體仍在眷戀著什麼?課後,我常常陷入回憶,回憶成長的點滴。過程中,悲苦地發現,成長成長,長是長了,但是不成。(寫至此,很想說點粗話。)

心理學家用了一個辭彙來形容一些事件所造成的後果,它叫做「創傷」。人類很可憐,因為貪心,所以容易不如意(在這裏我不用「遺憾」這個詞),這些不如意通統都可以稱作「創傷」。

我在回望過去的時候,又驀然發覺一個現象。好似在回憶中的現場裏,都有一個「我」停留原地,不願離去。啊!

(1)兩歲半的時候與父母分離,三年後才團圓,很大創傷。伯母說起情形猶似昨日:「初時常常睡到半夜醒來哭泣,要找媽媽。」又:「堂姐抱著小小的你說天黑了沒有班車坐回馬壩,你說踩單車啦!」其實這些事情我根本就記得清清楚楚,聲光影歷歷在目。入讀幼稚園大班,第一天媽媽送我去,轉身離開的時候,我嚎啕大哭,以為再次被「丟棄」。

(2)冬天在河邊掉進河裏,自己爬回岸上,才三歲多,幸甚,創傷了很肯定。

(3)算術課越來越難,考試成績越來越差,每次看到成績表上的血紅大叉叉大數字,都令我汗流浹背。上音樂課,同學們很快就學會唱新歌,可我總是聽了很久之後才學會唱,並且很多字不認得,大合唱還好,可以濫竽充數。媽媽沒有為我準備上體育課的運動服,我只穿著短袖衣服與內褲就去上體育課,遭同學恥笑。其實很多同學都穿內褲去,只不過我的是三角形的。半夜被媽媽喝令起床完成功課,覺得生不如死。小學二年級至初一,我每年都要在課堂上嘔吐一次,似一種儀式。放學路上走在樹下,小鳥飛過在我頭頂上拉了一泡屎。還有留級;被校長訓話。

(4)家中老貓中毒身亡,我與哥哥傷痛不已。家中中狗黃軍(正當盛年)傳染了狂犬病毒,它身故後,我難過了許久。

(5)哥哥把媽媽收集多年的珍貴郵票送給了他的同學們,被打得半死,我看得害怕。我做某事做得不好,媽媽罰我跪,跪在門外,街坊們笑嘻嘻地說著同情的話。另外有父母爭吵。

(6)發育,第一次來大姨媽,驚怖莫名,覺得血液自身軀點滴流盡後我便會死去。並且那時候還沒有帶翼的舒適體貼的衛生巾(為80後、90後、00後們普及一下,以前只有月經帶。)

(7)每次戀愛到最後,結局若不是我痛不欲生,便是對方痛不欲生,仿佛不是談戀愛,更像打仗。暗戀的男生與別的女生拍拖。

(8)不幸遇到變態露陰癖,更不幸的是不止遇到一個,幸運的是我只是遇到露陰癖而已。露陰癖好似只在乎露出來,而不欲下一步。被性騷擾過N次。公共巴士裏、上班的路上、酒後的上司、酒後的朋友的朋友、客戶。

(9)被小偷行竊。

(10)老闆叫我寫悔過書;公司倒閉;客戶指責。

(11)在超市與人爭吵;在下午計程車交班時與人爭車。

(12)好友變成陌路人。

(13)大病一場。

大大小小的事情,裏頭都有一個我在停駐。情緒不一,或驚恐、或不舍、或羞恥、或悲傷、或憤怒。我找到了這些「我」,她們都是自我這肉身出去的精魂。於是,我像被蛀空的樹幹,千瘡百孔。怪不得我會沒有力量,像風中的樹葉般顫抖不已。原來這就是果。身體在戀戀前因,蕩失在成長路上的坑窪裏回不來。

嘿嘿,我要招魂!回來吧,我!前路也許茫茫,可是我的根已經漸漸穩固,也是「我們」回來一統我身心的時候了。沒有這些那些的「我」,無論如何不算完整的我。

這一下,又開始了一個調和:我全身心地活我的命。